首先,“卢拉主义”对巴西的影响太过深远。 作为巴西历史上第一位左翼总统,卢拉的施政理念并不激进。他坚持可控的改革理念,以贫困群体为重点进行有限的结构性变革。秉持着兼顾社会稳定和国家分配的方针,卢拉表示要以市场为导向,以“社会自由主义”为途径,逐步缩小贫富差距。 这种施政理念被称为“卢拉主义”,其目标是在卢拉与巴西庞大的保守力量之间调和关系,并“调解”社会不同利益群体的冲突。卢拉主义的核心策略在于谈判,即政府在既得利益集团与贫民群体之间持续斡旋,在不引发体制动荡的前提下,为后者争取更多的福利和发展机会。 卢拉2002年的竞选口号:“我想要一个像样的巴西”。图源:盖蒂图片社 正值国际大宗商品市场迅速发展的契机,卢拉主义打造消费主导、信贷支持的经济发展模式,推动国有经济增收,也积极融入国际市场,令巴西制造业、银行业、零售业获益良多,脱贫计划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3000万人摆脱极端贫困、新增4000万中产者,为2200万人创造了就业机会。2010年,巴西成为世界第七大经济体,人均GDP超过1.1万美元,与俄罗斯一道成为新兴市场中引人注目的“金砖国家”。 经济的发展令卢拉在国际舞台上更有底气推行其“打造大国地位”的外交政策。他打破了巴西传统的低调保守外交风格,频繁出访,为巴西赢得了2014年世界杯和2016年里约奥运会主办权,让奥运会第一次来到南美洲。 卢拉在国际舞台上的高调亮相,连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都在2009年的伦敦G20峰会上感慨他是“地球上最受欢迎的政治家”,并将此归功于他的外表,称自己“爱这个家伙”。 卢拉的支持者在巴西里约热内卢的波尔特拉桑巴舞学校。照片:布鲁纳普拉多/美联社 正如前文所述,卢拉主义的成功,让卢拉本人功成身退、载誉而去,令过去12年江湖始终都有他的传说。卢拉的再度胜选,还为整个拉美地区投下了一枚震撼弹:这个地区第一大国的大选结果,更被视为该地区集体回归左翼执政时代的标志。 算上巴西,拉美地区将有九个国家实现左翼政府,尤其是地区前六大经济体(巴西、墨西哥、阿根廷、智利、哥伦比亚、秘鲁)全部“左转”,“新粉红浪潮”已有形成之势。虽然各自国情不尽相同,但疫情对经济的冲击、全球性通胀问题对民生负担的加重,及其导致的贫富差距扩大、贫困人口逆生长、贫困问题日趋严峻,无疑构成了左翼政党进入政治舞台中央的民间基础。 图源:路透社 看起来,对于具有类似价值理念的拉美左翼力量而言,卢拉的回归无疑给他们打了一针兴奋剂。然而看着周边邻国左翼政府的执政情况,这位左翼老兵应该也会保持清醒:2022年,“卢拉主义”的回归恐怕远不如卢拉回归那么容易。 2011年离任时,不少巴西人赞誉卢拉既团结了巴西、也改变了巴西,而如今这两件事的难度都已经“呈指数级增长”。 2003年1月1日,卢拉在就职典礼上开着一辆敞篷车游行。图源:杰斐逊鲁迪/CB/DA Press 上任后的卢拉,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分裂国家。卢拉与博索纳罗的施政理念与支持群体完全对立,二者的支持率也几乎持平。回溯二人在竞选期间,尤其是电视辩论中几无风度的互相攻讦,包括“撒旦教徒”、“恋童癖”、“食人癖”、“强盗”、“骗子”、“精神失常”等实属人身攻击的话语,可以想象卢拉与其右翼对手所代表的阵营,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互相包容的底线共识。 卢拉的支持者在巴西贝洛奥里藏特庆祝他的胜利。图源:Sopa Images/Rex/Shutterstock。 中间选民数量不到一成的事实,表明巴西民间的价值认同也极度分裂。这种情况下,卢拉将要面对半数甚至更多的反对民众,施政难度超乎寻常。在10月2日的巴西议会选举后,右翼政党更是在参众两院占据多数议席,“朝小野大”的政党格局,在理论和实际上都令卢拉举步维艰。在政治极化的大环境下,过去屡试不爽的“谈判政治”还能发挥几成功力,也打上了问号。 再度团结国家希望渺茫,改变国家更是“高难作业”。拉丁美洲通讯社指出,除了一个右翼反对派主导的国会和极化的社会,博索纳罗还给卢拉留下了一堆深远的社会问题,包括持续攀升的贫困率、严重的失业率、愈演愈烈的社会暴力。 卢拉政府正式就任后,他面对的将是3300万人缺少食物、政府负债GDP占比近80%、通胀率仍处高位、失业率接近10%、过去十年经济增长近乎停滞的严峻现状。既有的经济活动现状已经难以为继,卢拉承诺的扩大公共开支只会进一步增加政府负债压力,向来支持博索纳罗的产业界如何建立对新政府的信心,卢拉亟需找到改变的突破口。 卢拉表示,在他描述的极右翼民粹主义者博索纳罗充满仇恨的选举之后,他的国家需要经历一段“自我反省”。图源:纳尔逊阿尔梅达/法新社/盖蒂图片社 纵观地区周边国家,智利的博里奇新宪法公投受挫,秘鲁的卡斯蒂略深陷司法调查。各国过往的福利政策与社会改革都未能解决根本矛盾,隐藏的问题在疫情和政治极化时代激烈爆发。不愿意伤筋动骨的卢拉主义在20年前收到奇效,但在今天恐怕难以成为治国良药。 曾多次回击对华偏见,有望加入“一带一路” 在国际舞台上“令巴西再次伟大”,无疑是卢拉心中的一个执念,他的外交政策也是国际社会的重要关切。10月29日,卢拉在法国《世界报》发文,宣称巴西将回归国际舞台的领导地位,尤其是环保和可再生能源领域,重申巴西要加入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之列,强调与拉美各国、加勒比国家、非洲和金砖国家的合作。 10月29日,卢拉在法国《世界报》发文。图源:世界报 在目前国际安全局势和地区热点问题突出的情况下,卢拉还意味深长地强调要寻求与欧盟战略伙伴关系的正常化,以“制衡可能存在的中美新冷战”。 显然,“南南合作”与“体现大国地位”是卢拉外交政策的重点,另一方面美国也高度重视自己眼中的拉美“后花园”。因此美国智库大西洋理事会刊文指出,卢拉当选后,美巴关系进入了需要巩固的关键时刻。 与此同时,该文还认为卢拉有望采取不同的方式处理对华关系。在博索纳罗时代,巴西政府一方面在涉华问题上措辞偏消极负面,另一方面中巴投资与贸易关系未受影响、稳步发展。但由于巴西政界对华不友好的杂音,两国其它领域的合作仍达不到经贸领域的水平。 拜登和博索纳罗于6月在美国举行双边会议。图源:BBC 相比之下,卢拉政府更有可能同步注重两国政治关系的发展,扩宽合作领域。这位接种过中国科兴新冠疫苗的总统,不仅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高度赞扬中国“有一个强大的政党、强大的政府”引领的发展成果,在国际舞台上也多次回击西方国家的对华偏见。 卢拉曾爆料,在2009年哥本哈根气候变化大会期间,默克尔、萨科齐、布朗(时任英国首相)、奥巴马等人希望与他同框出席活动,同意共同指责中国为“地球上最大的污染恶魔”。对此,他的回应是:“听着,我知道中国在制造污染。但谁来为中国之前的历史污染买单?研究英国工业化的历史委员会在哪里?” 卢拉和奥巴马(左)于2009年12月在哥本哈根举行的COP15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与中国和其他领导人会晤。法新社/Jewel Samad 博索纳罗时代,巴西更注重其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地位,而卢拉对金砖国家的强调,被视为重视中国和金砖国家平台。他曾提出中国、俄罗斯、巴西、南非、印度的G5组织,以在改变国际秩序上更具主动性。 尽管现在无法判断卢拉是否希望借助金砖国家平台抗衡西方世界的影响力,但通过这一平台加强与中、俄、印的双边和多边交流,甚至影响全球多边外交格局,无疑是卢拉的考量。 2010年4月15日,在巴西利亚举行的金砖国家峰会上,卢拉与胡锦涛(左)握手。卢拉希望巴西与北京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图源:Dida Sampaio /Agencia Estado 对于“一带一路”倡议,卢拉时代的巴西也有望以更加积极的姿态参与其中 ,作为他为改变巴西而可借用的外部力量,同时又不激怒美国。对卢拉而言,他所想要实现的“再工业化”或许未必完全与中国相向而行,但与中国保持持续性的良好关系,无疑是他的兴趣所在,也是他寻求更多合作机会、推动国家产业升级、提升巴西国际影响力的可能性。 “中国人民需要记住一点,当我承认中国是市场经济国家时,有很多巴西人不高兴。有很多朋友反对我这么做,但我说了,‘不,我想让中国人参与谈判,而不是把他们排斥在外,这有什么问题吗?让他们在世贸组织的框架内,让我们把一切事宜都合法化’。” 卢拉周日在圣保罗举行的选举之夜聚会上做手势。图源:卡拉卡尼尔/路透社 蛰伏十二载,卢拉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位纵横政坛数十年的左翼老兵,能否依旧自如地应对后博索纳罗时代的巴西,这无疑是比总统大选结果更大的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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